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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棄民族國家:馬克思世界市場理論新探

                2023-09-18     來源: 《社會科學》2023年第9期     作者: 閆婧

                全球化進程及其變局促進了學界對全球化與民族國家關系的再思考,并激活了馬克思的全球化思想資源。馬克思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全球化”,但其對“世界市場”的論述,無疑包含了對全球化的思考,馬克思主義學界一直都認為,馬克思的世界市場思想本身就是全球資本主義時代的全球化思想。本文擬專門探討馬克思的世界市場思想中的民族國家問題。應當說,馬克思通過世界市場來揚棄民族國家的思想,特別值得探析。這是因為,通常認為,馬克思通過推進并運用資本主義歷史意義的世界市場,廢棄了傳統(tǒng)的民族國家,因而肯定世界市場似乎就意味著排斥民族國家。而實際上,就西方理論晚近以來的動向而言,諸如哈貝馬斯的“后民族結構”、卡斯特的“網絡國家”、哈特與奈格里的“帝國”、吉登斯的全球資本主義視域下的民族國家分析,都存在著一種抽掉主權國家(即民族國家)來定義世界市場的傾向。與此同時,即使如利奧·帕尼奇(L.?Panitch)和薩姆·金丁(S.?Gindin)、鮑勃·杰索普(Bob Jessop)、艾倫·伍德(Ellen M.?Wood)等注意到了民族國家以及超民族國家(帝國)在世界市場中的作用,并且大都肯定了馬克思建構的一種從屬于世界市場的國家理論,但他們對西方民族國家主導的世界體系中的非西方民族國家的利益及立場,關注明顯不足。要彌補這一不足,就得深入發(fā)掘馬克思世界市場思想及其對西方民族國家的批判與揚棄:一方面,世界市場在形成過程中促使傳統(tǒng)民族國家走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另一方面,此現(xiàn)代民族國家將自身定位為西方民族國家體系,從而在由西方民族國家體系主導的所謂世界體系中,將非西方國家置于被支配的、從屬的,甚至是被奴役的殖民地位,由此使非西方國家的民族獨立解放成為全面進入世界歷史時代的直接要求,進而也要求非西方國家以恰當?shù)姆绞角度胧澜缡袌?。當今時代,全球化變局下的民族國家的復興以及西方/非西方問題的再度顯化,無疑使發(fā)掘與分析馬克思的相關思想尤為必要。
                一、民族國家在世界市場中的基礎性意義
                15世紀末的航海大發(fā)現(xiàn)推動了貿易的世界化及世界市場的形成,古典經濟家對此進行了理論表達。斯密基于貿易原理的邏輯分析,對對外貿易能增益各國福祉進行了論述。斯密認為,在國家作為“看不見的手”的作用下,各民族基于自然資源的優(yōu)勢而展開的對外貿易使“所有的資本便可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從而奠定了資本主義自由貿易的理論基礎。李嘉圖完善了斯密的自由貿易理論,強調每個國家只要發(fā)展相對優(yōu)勢的資源性產業(yè),而非斯密所謂的絕對優(yōu)勢產業(yè),就能在國際貿易中獲利,從而更令人信服地闡釋了國際貿易的積極作用及其對人類社會的進步性。
                古典經濟對自由貿易的闡發(fā),具有明顯的片面性。斯密篤信自由貿易的積極意義,但也意識到了它的不平衡性,他將這種不平衡性歸于各民族理性化的程度不同,即各民族“節(jié)儉”程度不同,因為“資本因節(jié)儉而增加”。與斯密相比,李嘉圖更為片面地強調對外貿易的積極意義,以至于其“更接近于一個21世紀的全球化主義者”。馬克思認為,“至于貿易——它終究不過是不同個人和不同國家的產品交換——又怎么能夠通過供求關系而統(tǒng)治全世界呢?”對于這一問題,古典經濟并未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究其原因,古典經濟意義上的世界市場是基于商業(yè)模式的,其實質是一種剩余物的交換,“在這里,流通的前提是一種僅僅以剩余物形式創(chuàng)造交換價值的生產”。而商品交換屬于“流通”環(huán)節(jié),并不構成現(xiàn)代世界市場的本質性規(guī)定,對世界市場的本質性認識還必須到勞動中去尋找。盡管古典經濟肯定了勞動在價值創(chuàng)造中的重要性,但馬克思指出,這些經濟家并不懂剩余價值,他們將剩余價值與地租等混為一談,“他們不是純粹地就剩余價值本身,而是在利潤和地租這些特殊形式上來考察剩余價值”。于是,勞動過程中價值如何增殖還處于斯密等人的視野之外,而這卻是資本關系的真相,也是馬克思現(xiàn)代世界市場的基本內涵。馬克思的世界市場理論以資本及資本關系為基點,闡明了人類社會普遍交往中的剝削性,以及民族國家這只“看得見的手”在這一進程中的作用,馬克思對世界市場的辯證分析,離不開對民族國家的存在及其作用方式的探討。
                這里,我們有必要對馬克思的“民族國家”這一概念的含義進行說明。現(xiàn)代社會體現(xiàn)為國家與市民社會在形式上的分離,黑格爾的國家理論對之予以概念化。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國家理論的批判指出,國家并不外在于市民社會,國家的根基在于市民社會之中,國家是市民社會在特定歷史階段的異化的存在形式。馬克思反對將國家簡化為獨立于社會的政治機構,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其批評道:“他們是把‘國家’理解為政府機器,或者理解為構成一個由于分工而同社會分離的獨特機體的國家。”馬克思意在指出,與封建專制統(tǒng)治的直接性相比,現(xiàn)代國家通過條文、法律介入經濟與社會活動,其權力相對“不可見”,而政治與經濟、社會的關系更為密切,并逐漸發(fā)展為政治作用下社會生活的總體。從世界市場上看,這一社會生活的總體即體現(xiàn)為一種民族特性。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做了如是概括:“市民社會包括各個人在生產力發(fā)展的一定階段上的一切物質交往……它超出了國家和民族的范圍,盡管另一方面它對外仍必須作為民族起作用,對內仍必須組成為國家。”這里,在列斐伏爾看來,馬克思事實上已經提出了“作為一個生活事實的民族國家”。
                在馬克思看來,世界市場本身就要求超越民族國家。世界市場是由產業(yè)資本推動的世界性生產與創(chuàng)造的進程。產業(yè)資本在世界范圍內推行普遍競爭,將一切形式的勞動產品商品化,力圖形成一個生產、流通和交換的總體網絡系統(tǒng),并在世界范圍內確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主導地位。因此,世界市場即是資本關系在世界范圍的展開。馬克思認為,作為交換價值的“資本只有同非資本”,即作為使用價值的勞動進行交換,才能成為資本,資本關系就是資本與勞動的關系。進而,馬克思從對資本的本質思考中,也就是從資本對剩余勞動無止境的追求中,推出了對世界市場的理解:“資本一方面具有創(chuàng)造越來越多的剩余勞動的趨勢,同樣,它也具有創(chuàng)造越來越多的交換地點的補充趨勢; ……從本質上來說,就是推廣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或與資本相適應的生產方式。創(chuàng)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辟Y本關系具有辯證性,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超越封建主義生產方式,推動社會文明發(fā)展的同時,也包含了對雇傭勞動的剝削,發(fā)展了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的對抗,世界市場作為資本關系最大限度的展開,將這一辯證關系在各民族之間具體化了。馬克思在《關于自由貿易的演說》中指出:“自由貿易制度正在瓦解迄今為止的各個民族,使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間的對立達到了頂點?!?/div>
                世界市場中的勞資交換關系設定了民族國家的基礎性意義。世界市場中的“交換”并非商品交換,而是一種“真正的交換”,即資本與勞動以世界市場為中介的相互依賴關系的形成。馬克思指出,資本與勞動的交換與商品交換并不相同,商品交換是不同產品在同一時空中以貨幣為中介的交換,資本與勞動的交換則“分解為兩個不僅在形式上而且在質上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對立的過程”,也就是說,資本通過支付工資購買勞動與資本占有勞動力進行增殖是兩個不同的過程。在這兩個過程中,資本購買勞動屬于簡單交換,但資本占有勞動力的過程已經超出了“交換”的范疇,屬于價值增殖過程。而且,資本購買勞動是資本占有勞動力的前提,因為工資并不是由勞動增殖情況決定的,“工人的勞動的價格是由必要生活資料的價格決定的”,即由勞動所在的民族國家整體社會發(fā)展程度決定,而勞動成本上的差異又對資本的利潤率產生著直接影響。馬克思在《資本論》第3卷中揭示了資本在欠發(fā)達地區(qū)利潤率更高的原因,“由于發(fā)展程度較低,利潤率一般較高,由于使用奴隸和苦力等等,勞動的剝削程度也較高”。古典經濟家正是因為沒有把握勞動與資本交換的實質,不了解剩余價值,從而難以解釋貿易何以引發(fā)操控性,馬克思稱:“經濟家總是在勞動與其他商品相交換的時候去觀察勞動價格,卻把勞動與資本相交換這一環(huán)節(jié)完全置之度外?!睂嶋H上,在古典經濟那里,民族國家在社會發(fā)展上的差異性對世界市場的基礎性意義,并沒有凸顯出來。
                勞動價值論揭示了世界市場中商品交換的剝削性。馬克思對世界市場殖民性質的論證“是以他的勞動價值理論為基礎的”。在一個國家內部,商品的價值是由其所包含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在世界市場中,同樣存在著這樣的尺度?!皣也煌?,勞動的中等強度也就不同;有的國家高些,有的國家低些。于是各國的平均數(shù)形成一個階梯,它的計量單位是世界勞動的平均單位?!痹谏唐穬r值由世界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前提下,生產條件較差的國家,生產同類商品所凝聚的人類勞動的量反而較多,這是因為,在國際貿易中,盡管發(fā)達國家的商品價格更加低廉,但其是以“高于商品的價值出售自己的商品”,從而較發(fā)達國家就獲利更多。民族國家在生產條件上的差異性成為國際貿易具有剝削性的原因。
                民族國家在社會發(fā)展程度以及生產條件上的差異性,構成了世界市場的前提。民族國家之間的差異性,從根本上說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性差別。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具有阻礙作用,通過克服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分散與隔離,資本集中及雇傭勞動才是可能的,但是,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也構成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前提。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始終與封建土地所有制這一歷史前提處于一種辯證關系中,其辯證性表現(xiàn)為,“在作為整體發(fā)展時,把土地所有權既設定為自己的條件又設定為自己的對立面”。這正是馬克思“原始積累”理論的內涵。盧森堡在《帝國主義與資本積累》中指出,走向世界的“資本依賴于社會條件”,其中的社會條件也是指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存在對資本主義擴大再生產的意義。正是民族國家之間的“差異性”為發(fā)達工業(yè)國在世界市場中的交換帶來了巨額利潤,也構成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世界范圍中展開的動力。
                通過對以資本為動力的世界市場的深入解析,馬克思從理論上揭示了民族國家對世界市場的基礎性意義。如果說古典政治經濟語境中的自由貿易主要局限于西歐諸國的話,那么通過把握民族國家間的差異性,馬克思將對世界市場的理解擴展到了西方與東方之間,在唯物史觀、“分工”以及民族壓迫的語境下,揭示了西方民族國家在工業(yè)化及世界市場開拓中的支配性地位。
                二、世界市場在民族國家分工秩序中的展開
                馬克思考察了世界市場與民族國家的歷史性互動關系。資本主義的世界市場在形成過程中,促進了傳統(tǒng)民族國家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轉變。民族國家又通過多樣化的貿易政策,發(fā)展壟斷,形成了基于西方民族國家的“世界體系”。
                世界市場助推了傳統(tǒng)民族國家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轉變。中世紀后期,西方出現(xiàn)了旨在平衡封建貴族與城市資產階級的傳統(tǒng)民族國家即絕對主義國家。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稱資產階級“是等級君主國或專制君主國中同貴族抗衡的勢力,而且是大君主國的主要基礎”,闡明了傳統(tǒng)民族國家相對于封建等級國家的進步性與包容性。不過就其實質而言,高度集權化的絕對主義國家是“受到威脅的貴族的新政治盾牌”,其篤信重商主義,大力發(fā)展統(tǒng)一的國內市場,并視對外戰(zhàn)爭為資本積累“唯一的、最合理、最快捷”的方式,以圖鞏固封建貴族的統(tǒng)治。但與此同時,逐漸成形的世界市場,反過來推動了工業(yè)、商業(yè)、航海業(yè)的發(fā)展,使得資產階級也發(fā)展壯大起來,并成為推動集權的傳統(tǒng)民族國家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轉變的有力武器。馬克思恩格斯指出:“最后,從大工業(yè)和世界市場建立的時候起,它(指資產階級——引者注)在現(xiàn)代的代議制國家里奪得了獨占的政治統(tǒng)治?!瘪R克思對英國歷史發(fā)展的實證考察,具體地揭示了世界市場與民族國家的歷史性關聯(lián)。
                由工業(yè)革命開始,英國發(fā)展為典型的民族國家。工業(yè)革命之前,相對于歐洲諸強國而言,英國在經濟上的優(yōu)勢并不顯著,以至于英國人只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國家的相對劣勢而不是實力”。但商業(yè)和工場手工業(yè)在英國的聚集已經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巨大的海外殖民地和“大量的流浪人口”的涌入,是推動這一趨勢的外部條件,資產階級革命為英國創(chuàng)造的獨特的政治條件則是有力的內因。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指出:“國內的自由競爭到處都必須通過革命的手段爭得——英國1640年和1688年的革命,法國1789年的革命?!庇馁Y產階級革命比法國的早了一百多年?;舨妓辊U姆同樣指出,這一時期“英國明顯具有勝過潛在競爭對手的優(yōu)勢”,這種優(yōu)勢正是“往往被忽視的政治條件”,民族國家成為英國吸納并整合外部要素的有力工具。
                傳統(tǒng)民族國家從對內與對外兩方面,推動著工業(yè)化進程的展開。一方面,英國政府施行《谷物法》對進口商品采取關稅保護,維護土地貴族的利益,保護主義成為“聚集自己的力量和實現(xiàn)國內自由貿易的手段”;另一方面則發(fā)展圈地運動,大力推行自由貿易,發(fā)展國內市場,從而形成了英國在財政領域相對于法國的顯著優(yōu)勢。同時,英國政府讓一切外交政策都服從于經濟目標,盡可能將戰(zhàn)爭財富投入再生產。作為這一進程的結果,在工業(yè)革命前,自由競爭等條件“在英國都已具備了”。正是“一個以倫敦為中心的、整合的且日益具有競爭性的全國性市場”,為技術創(chuàng)新及世界市場的開拓創(chuàng)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形成之后,英國進一步利用世界市場發(fā)展了工業(yè)壟斷。在《保護關稅制度和自由貿易》一文中,馬克思指出,“由于兩種制度的這樣巧妙的結合”,至1815年, 英國由于其在關鍵工業(yè)部門上的優(yōu)勢,壟斷了一切最重要的工業(yè)部門的世界貿易。對關鍵部門的壟斷“保證那些主要從事這些行業(yè)的民族統(tǒng)治世界市場。例如,在國際交換中,棉花本身在貿易中比其他一切成衣原料具有更大的意義”。但英國在棉花生產上的壟斷優(yōu)勢并非單純由于技術原因,也是民族國家持續(xù)推動技術、生產與商業(yè)深度交融的結果。例如,1835年,愛德華·貝恩斯(Edward Baines)在一份報告中列出了“所有與棉花產業(yè)有關的‘立法機構的干預’,從禁令到關稅等各種形式”,這份報告長達七頁之多。
                積累起來的壟斷優(yōu)勢成為自由貿易展開的前提。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英國的自由貿易“說到底就是壟斷”。當資本力量還不夠強大的時候,資本需要借助民族國家的保護主義以形成積累優(yōu)勢,“而一旦資本感到自己強大起來,它就拋開這種拐杖,按它自己的規(guī)律運用”。在壟斷優(yōu)勢下,英國隨即轉向了自由貿易,但這一轉變本身也是資產階級國家政策推動的結果。工業(yè)革命后,歐洲各國紛紛針對英國采取貿易保護主義政策。面對這一情況,英國政府中的經濟專家鮑令主張,英國主動降低關稅并廢除《谷物法》,“從而誘使對方放棄工業(yè)化,以消除外國競爭構成的威脅”。由此,英國政府于1845年廢除了《谷物法》,轉向了全面的自由貿易政策。于是,1846年至1873年間,世界范圍內資本、商品的自由流動最為接近斯密所設想的自由貿易,從而大大地拓展了世界市場的范圍。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這段歷史時期中,印度也“是大英帝國范圍內從未采用放任自流做法的一個地區(qū)”,可見,自由貿易始終要以對殖民地的剝削與暴力為基礎。
                自由貿易建立了民族國家主導下的“分工”體系,促進了特定民族國家的本土市場向世界的延伸。馬克思用“分工”來概括古典經濟語境中的自由貿易,“交換的需要和產品向純交換價值的轉化,是同分工按同一程度發(fā)展的”。在產業(yè)壟斷的前提下,英國低廉的商品打擊了他國的同類產業(yè),瓦解了其原有的產業(yè)結構。在《資本論》第1卷中,馬克思指出:“機器生產摧毀國外市場的手工業(yè)產品,迫使這些市場變成它的原料產地……一種與機器生產中心相適應的新的國際分工產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轉變?yōu)橹饕獜氖罗r業(yè)的生產地區(qū),以服務于另一部分主要從事工業(yè)的生產地區(qū)?!庇纱丝梢?,世界市場中不同民族間的分工并非由古典經濟所謂的自然優(yōu)勢所致,東方國家以自然的、鄉(xiāng)村的、農業(yè)的地位進入世界市場,實是壟斷的國際分工秩序所致,其中自由貿易成了特定民族國家發(fā)展不平衡的國際秩序的手段。英國政府為了維持這一分工秩序,“竭力追求工業(yè)壟斷”,以至于“經濟關系在世界市場上表現(xiàn)為英國式的關系”。
                馬克思以愛爾蘭為例闡明了英國政府如何維護其對世界市場的壟斷地位。類似于印度被英國作為單純的原材料產地,愛爾蘭被英國視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最佳的實驗場所。1867年12月16日,馬克思在一篇關于愛爾蘭問題的報告的提綱中指出:1698年通過控制愛爾蘭產品的出口,“英國給了愛爾蘭工業(yè)一個致命的打擊,使愛爾蘭城市變得一片荒涼,迫使居民回到土地上去”;1800年的《合并法》使得愛爾蘭的工業(yè)失去了本土市場,“愛爾蘭剛剛準備好要在工業(yè)上有所發(fā)展,就遭到了迎頭痛擊而重新變成為一個純粹的農業(yè)國家”;1846年《谷物法》的廢除又使得愛爾蘭農業(yè)失去了英國市場。通過在不同時期有針對性地采取保守主義或自由貿易的政策,英國始終維持著其對愛爾蘭的控制。
                世界市場的拓展使得西方民族國家呈現(xiàn)出向超民族國家即帝國發(fā)展的趨勢。制造業(yè)的擴張和國家力量的加強彼此促進。隨著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階段向壟斷階段過渡,單個民族國家對世界市場的壟斷,逐步發(fā)展為西方民族國家體系對世界市場的聯(lián)合壟斷。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已經闡明了資產階級的世界性,在其晚年的重要文本《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觀察到世界市場已經為西方民族國家體系所主導。馬克思指出:“‘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范圍’,例如德意志帝國,本身又在經濟上處于‘世界市場的范圍內’,在政治上‘處于國家體系的范圍內’。”西方民族國家體系進一步鞏固了不平衡的國際關系秩序,馬克思發(fā)現(xiàn):“一種與機器生產中心相適應的新的國際分工產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轉變?yōu)橹饕獜氖罗r業(yè)的生產地區(qū),以服務于另一部分主要從事工業(yè)的生產地區(qū)?!笔澜缡袌鲆殉蔀槲鞣矫褡鍑殷w系支配下的世界市場。
                西方民族國家體系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歷史過程。16世紀的歐洲,在頻繁的戰(zhàn)爭、貿易之外,隨著外交活動的出現(xiàn)及其制度化,“國際性國家體系也就誕生了”,但政治版圖重疊、司法程序纏繞、主權不對稱等現(xiàn)象使其不能成為一種現(xiàn)代的民族國家體系。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之后,一些歐洲國家出現(xiàn)了主權國家即民族國家的最初形態(tài)。隨著工業(yè)革命以及資本主義在歐洲的擴展,直到19世紀中葉,現(xiàn)代的歐洲民族國家體系逐漸形成。具體而言,1848年的歐洲“民族之春”及其民族主義,從理論上宣告了歐洲民族國家體系的來臨,而1871年德國的統(tǒng)一則既意味著歐洲現(xiàn)代民族國家體系的形成,也標志著歐洲轉向了超民族國家即帝國,這也使得馬克思晚年越來越關注東方社會問題,因為那里有突破歐洲民族國家及其超民族國家即帝國的可能性。
                在馬克思之后,西方民族國家對世界市場的壟斷發(fā)展到了新的階段。列寧指認出金融資本對帝國主義及其壟斷霸權的塑造:“對自由競爭占完全統(tǒng)治地位的舊資本主義來說,典型的是商品輸出。對壟斷占統(tǒng)治地位的最新資本主義來說,典型的則是資本輸出?!背酥苯油顿Y外,帝國主義還借助對外貿易來發(fā)展不同國家之間的債務關系,“壟斷組織則到處實行壟斷的原則:利用‘聯(lián)系’來訂立有利的契約,以代替開放的市場上的競爭。最常見的是,規(guī)定拿一部分貸款來購買債權國的產品,尤其是軍用品、輪船等等,作為貸款的條件”。但在今天看來,帝國主義在進行資本輸出的同時,并沒有因此成為完全的“食利國”,一定程度上的“去工業(yè)化”并沒有動搖發(fā)達工業(yè)國的工業(yè)優(yōu)勢地位,工業(yè)發(fā)展及科技創(chuàng)新始終是民族國家權力的根基。
                馬克思對世界市場的歷史分析表明,世界市場并非經濟活動的勻質展開,而是民族國家推動下的不平衡國際秩序的建構,“沒有國家作為可以看見的手的幫助,世界市場的創(chuàng)造與延伸是不可能的”。在資本主義從自由階段過渡到壟斷階段的過程中,西方民族國家體系的形成在為世界市場的拓展提供了政治保障的同時,也加速了普遍性危機的爆發(fā)。通過對世界市場與危機的關系的辨析,馬克思構想了世界市場超越民族國家壟斷的可能性。
                三、世界市場對民族國家的揚棄
                馬克思以及馬克思主義傳統(tǒng)開創(chuàng)了以世界市場超越民族國家的歷史實踐。其中,馬克思有關世界市場中的危機的探討,揭示了這一進程的可能性,也初步論證了非西方國家必須通過社會革命來獲得其國家及民族的獨立,進而積極利用世界市場實現(xiàn)其國家及民族獨立自主的發(fā)展。
                超越民族國家的討論,內在于馬克思的世界市場思想中。在1859年《〈政治經濟批判〉序言》中,馬克思曾提出六大范疇:“資本、土地所有制、雇傭勞動;國家、對外貿易、世界市場?!瘪R克思初步討論了這六大范疇的關系,其中的“國家”是指民族國家,國家既是對之前三個環(huán)節(jié)的概括及揚棄,又可以進一步通過對外貿易達到世界市場。列斐伏爾認為,在馬克思那里,“接管國家的是世界市場的建立”。世界市場作為資本主義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同時也是人類社會向下一階段過渡的準備,在馬克思的構想中,資本對民族國家的揚棄決定了“資本能夠依靠自身建構一個具有歷史性的社會形態(tài),而非依賴于外在原則”。
                對世界市場“揚棄”民族國家的內涵做出闡釋,有其必要性。馬克思設想世界市場超越并“揚棄”民族國家,其并非否定民族國家在世界市場中的作用,或主張一種哈貝馬斯式的無區(qū)分的全球政治模式。正如布爾迪厄在《論國家》中所指出的,設想經濟活動的展開不需要政治的介入,恰恰是新自由主義的主張。馬克思批判的是民族國家已經發(fā)展為超民族國家即帝國主義的現(xiàn)實,因而揚棄這一現(xiàn)實就意味著消除西方民族國家及其體系對世界市場的主宰,使經濟活動的普遍關聯(lián)得以在不同的歷史脈絡中,以其自身的規(guī)律展開。民族國家彰顯的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差異,不是這一進程的阻礙,而是為這一進程服務。列斐伏爾認為,這正是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卷首語的含義:“即在承認民族國家的同時,應該承認各種國家的制度和一種世界的形勢,也就是一種世界范圍的戰(zhàn)略?!?/div>
                問題在于,世界市場何以能夠揚棄民族國家,從而面向人類社會?在馬克思看來,這一趨勢內在于世界市場的展開進程之中。馬克思的世界市場思想是與其對危機的思考聯(lián)系在一起的。隨著世界市場的展開,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及其社會化勞動之間的固有矛盾,在民族內部、區(qū)域之間、國家之間都突顯出來,并演化為一種具有普遍性的深刻危機。馬克思認為,危機并非經濟家們所謂的資本絕對過剩所致,而是一種資本相對過剩的結果,即世界市場中“買和賣的彼此分離”引發(fā)的生產盲目性及勞動者的貧困化所致。通過對當時的經濟危機及大蕭條的分析,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過度生產必然帶來產品過剩、信用失效、消費危機的這一分析至今沒有過時。當然,危機并不意味著單純的否定,而是蘊含著契機。危機通過經濟的進一步擴散以及世界市場的拓展得到了消解,“生產過剩通過市場的不斷擴大而周期性地得到解決”。但世界市場的拓展并沒有解決資本主義的固有矛盾,而是深化了矛盾,為矛盾的最終爆發(fā)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時,世界市場的拓展促進了普遍交往的展開,促進了特定民族國家的本土市場被不斷擴大的國際交往重構,“使每一民族都依賴于其他民族的變革”以去除地方的狹隘性及迷信心態(tài),而其中“地域性的個人為世界歷史性的、經驗上普遍的個人所代替”。
                值得注意的是,在克服危機以及經濟擴展的進程中,政治強化的趨勢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每一次影響深遠的世界性危機都是資本無止境地追求剩余勞動以及盲目競爭的結果,馬克思指出,“當資本開始感到并意識到自身成為發(fā)展的限制時,它就在這樣一些形式中尋找避難所,這些形式看起來使資本的統(tǒng)治完成,但由于束縛自由競爭同時卻預告了資本的解體和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方式的解體”。20世紀以來,在不斷爆發(fā)的危機面前,資產階級民族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聯(lián)合愈發(fā)緊密,其對社會生活的介入日益明顯,并于二戰(zhàn)后形成了福利國家的治理模式。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不應被視作民族國家在國內及國際事務中的退出或弱化,而應被視作為進一步促進資本在世界市場中的流動性所發(fā)生的轉型。
                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催生了一種新的帝國類型。杰索普認為,民族國家的主權向上、向下延伸形成的一個多重的權力聯(lián)合體,并不構成對其主權的挑戰(zhàn),因為全球化對于民族國家的挑戰(zhàn)“與其說是地理性的,不如說是時間性的”,資本全球的即時流動要求民族國家形成更具彈性、更扁平的管理方式,而且這一轉型是民族國家主動適應推動全球性的自由貿易的結果。伍德則更為實質地指出,與全球化進程相應的是一種新帝國主義模式。美國作為超級軍事大國,以軍事力量作為經濟交往的保障,推動建構了諸國際機構和社會組織,其作為“中介”將西歐諸民族國家聯(lián)合為一個統(tǒng)一體,馬克思所把握的多元化的西方民族國家體系,被置于美國的主導之下。如果說英國主導的自由貿易,以其對棉花等部門的壟斷為前提,那么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則是以美國在信息技術、能源、金融和軍事等諸多領域的絕對優(yōu)勢為前提的,正是這些優(yōu)勢使其成了“在國際、區(qū)域和都市規(guī)模等各個尺度上的領土的商品化的代理人,在國家制度的框架內,它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其他調節(jié)行動的地位”。不斷加劇的全球資本主義空間實是美西方帝國加強的國家資本主義空間。
                全球化也迫使民族國家強化其功能,而民族國家功能的強化本身又需要獲得相應的理解,實體性的國家思想恰恰是馬克思所批判的黑格爾主義的國家觀的體現(xiàn)。伍德根據全球化進程中新帝國主義的判斷,得出了一個鮮明的結論,即新帝國主義相比英國式的帝國而言,其經濟屬性更強。美國式的新帝國主義擁有世界上從未有過的最強大的軍事實力,但這種軍事強制力主要作為“長久威脅”存在,為世界市場的拓展創(chuàng)造必要的制度與社會環(huán)境。反觀英帝國,盡管其也試圖在世界范圍內推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但這一嘗試主要在愛爾蘭等西歐諸國得到實踐,在廣大的殖民地則主要依賴暴力展開。新帝國不再作為一個“單元帝國”存在,當今的資本主義也并非一個單一的系統(tǒng),而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各民族中發(fā)展出的獨特形態(tài)所構成的包含“諸民族多樣性的資本主義”,這本身也是世界市場促進民族交融及其多元化發(fā)展的趨勢使然。從當下的情況來看,伍德的觀點過于樂觀,但其概括的世界市場中的民族國家的歷史趨勢,仍具有一定的參考性,這一趨勢符合馬克思對世界市場的超越性力量的判斷。
                在世界市場及其內在危機的客觀趨勢下,非西方國家能否崛起并突破世界市場之不對稱格局,成為世界市場揚棄民族國家的關鍵所在。非西方國家必須通過社會革命的方式突破西方民族國家對世界市場的主宰。馬克思在1844年7月31日發(fā)表的《評一個普魯士人的〈普魯士國王和社會改革〉一文》中就曾指出:“社會主義不通過革命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社會主義需要這種政治行為,因為它需要破壞和廢除舊的東西?!痹谑澜缡袌鲋校J為不經歷革命就能夠實現(xiàn)非西方國家的經濟與社會的自主發(fā)展,同樣不切實際。不過,社會革命的手段雖然是政治的,但其目的卻是社會的。馬克思進一步闡明:“只要它的有組織活動在哪里開始,它的自我目的,即它的靈魂在哪里顯露出來,它,社會主義,也就在哪里拋棄政治的外殼。”也就是說,社會革命內在要求通過變革社會關系來發(fā)展經濟,來推動社會的發(fā)展。在世界市場中,非西方國家則需要在政治革命取得成功的前提下,進一步展開其對自身現(xiàn)代化道路的探索。
                馬克思晚年對非西方國家發(fā)展模式的初步探討,包含了對這一問題的重要啟示。在給查蘇利奇的正式復信及幾篇初稿中,馬克思提出了兩個看似矛盾的內容:其一,在初稿中,馬克思論證了俄國公社與資本主義共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性。馬克思強調,通過“原始積累”從封建主義轉向資本主義,這種轉型模式是基于對英國社會轉型的分析,“這種剝奪只是在英國才徹底完成了”,英國的現(xiàn)代化路徑盡管有客觀性,但也有特殊的歷史前提。俄國現(xiàn)代化的起點是公社所有制,而不是西歐那樣的封建土地私有制,這是俄國開啟有別于英國模式的現(xiàn)代化道路的可能前提。在正式復信中,盡管略有改動,馬克思還是強調了“這一運動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制在西歐各國的范圍內”。
                安德森(Perry Anderson)對絕對主義國家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生成的歷史進程的考察,進一步證明了馬克思的判斷。安德森指出,在西歐國家內部,由于社會構成及演變路徑的深刻差異,不同國家在轉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時呈現(xiàn)出顯著的時間差異,而西歐與東歐走向現(xiàn)代的路徑的差異則更進一步說明,歐洲從封建主義轉向資本主義的歷史進程所體現(xiàn)出的一致性并非是直線性的。安德森得出結論稱:“絕不能先建立歐洲進化的規(guī)范,然后把亞洲的發(fā)展情況歸入遺留的一個統(tǒng)一范疇。”換言之,非西方國家的現(xiàn)代化路徑不必然是西歐模式的,尤其當這種模式實質上就是英國模式時。
                其二,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從理論上而言,俄國“不必屈從于資本主義的活動方式而占有它的各種成果”。這些成果不僅包括物質上的機器、輪船、鐵路等,也包括銀行與信用制度等。要是這種可能性變?yōu)楝F(xiàn)實,俄國公社需要“在它目前的基礎上把它置于正常條件之下”。事實上,馬克思意識到這條道路在俄國現(xiàn)實中已經不可能了,其原因就在于,俄國的統(tǒng)治階級并不允許這條道路就此發(fā)展下去,公社發(fā)展的基礎已經受到了沖擊。但馬克思針對這一可能性的分析揭示出,俄國的發(fā)展有其自身的歷史條件與發(fā)展規(guī)律,在依循這些規(guī)律的前提下,俄國公社的發(fā)展及現(xiàn)代化才是可能的。這一分析對非西方國家探索自身的道路具有指導性意義。
                布倫納(Robert Brenner)關于馬克思社會發(fā)展理論的重新解讀,將這一問題轉化為世界市場對非西方國家崛起的意義的探討。在布倫納看來,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過渡的根源并非是斯密所設想的外在動力推動下農業(yè)與工商業(yè)分工的直接結果,而“是資本主義階級關系結構”。也就是說,在資本主義的形成過程中,世界市場“提供集中而持續(xù)的必要需求,推動社會生產關系向固定資本使用以及合作勞動(特別是在農業(yè)方面)轉型”。世界市場持續(xù)地推動了生產關系的轉型及階級關系的變化,這一質變的過程最終導致了一個“自主發(fā)展”系統(tǒng)的出現(xiàn),該系統(tǒng)要求“不斷地‘徹底改革勞動的技術過程和社會構成’”。對于非西方國家而言,布倫納的論證的意義在于,世界市場作為馬克思意義上資本主義“各種成果”的整合,不僅是非西方國家崛起的途徑,更重要的是,非西方國家有可能在利用這一成果的過程中,推動技術革命與分工,發(fā)展新的勞動合作方式與社會關系形式,促進社會關系的變革。
                因此,對于非西方國家而言,既要看到世界市場拓展的必然趨勢,又要對當前全球化中的保護主義予以積極應對。馬克思關于世界市場及民族國家關系的考察表明,無論是基于自由貿易還是保護主義政策,世界市場的拓展都內在于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中。但世界市場展開的進程并非是線性的,而是具有階段性特征。20世紀以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歷史表明,在周期性的危機面前,其正是通過不斷調整克服了危機,并進而展開了新的歷史進程。因此,在當前全球化的逆勢中,同樣蘊含著全球化拓展的契機,非西方國家應積蓄力量,更積極地開拓世界市場。在保護主義日盛的當下,非西方國家既要對超民族國家理論的新自由主義性質有充分的認識與反思,并展開自覺的批判,同時,也應避免簡單直接地轉向對保護主義的信奉。借鑒馬克思對英國工業(yè)化進程及其開拓世界市場的歷史進程的分析,非西方國家應通過創(chuàng)造有利經濟發(fā)展的制度與社會環(huán)境,大力發(fā)展國內市場,并以統(tǒng)一、繁榮的國內市場為開拓世界市場的動力根源及面對世界性危機時的減震器,從而推動世界市場向更為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
                (作者簡介:閆婧,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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